第三十章 春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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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边的一位下人正想要给面前的小树苗浇水，却被耶律瑾伸手拦住了，随即耶律瑾接过仆人手中的水桶，均匀地给面前的小树苗浇上了水，再将木桶递还给身边的仆从。这位年轻的皇帝眼中写满了希望，似乎他早已经看穿了时间，看到了这棵梨树的枝繁叶茂、春华秋实，就像萧麒对那个盛世一样，早已迫不及待。生机，永远是好的。

现在何尝不是充满生机的时光呢？从中原撤军之后的一个月里，中原之地西部建立了辽的傀儡政权——北汉，而石敬瑭也因为和后唐的战斗，一时间再难成大器，再南边的后周一时间也无法威胁到契丹的安全。而在这一个月里，契丹不仅完成了撤军，也在一些列静默却血腥的宫廷斗争之中安定了下来，相对平稳地完成了皇位的传承，述律后一时也难有大动作了。耶律瑾继位之后，随即就宣布改幽州为南京幽都府，成为了都城的幽州一时间地位陡然上升，向所有人表示了契丹政府对南方的重视，相应地，调入南京担当南京禁军的契丹军也巩固了该地区的稳定。同时，耶律瑾宣布改国号为大辽，这也让汉人们心里好受了许多。虽然战争带给了燕云和中原大地死亡和饥饿的阴霾，辽本身也为之付出了大量精锐士兵阵亡、皇帝驾崩的巨大代价，但是现在大家都已经从战争的伤痛中缓过劲来，着眼于恢复自己的元气了。然而，不管萧麒是个多么目光深远且学富五车的女性，在她看来，那些都离她还是有一段距离，最令她感到满足的是，耶律瑾渐渐地也在沙棘油的帮助下好了起来，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健康，那高大雄伟的身躯终于重新矗立在了自己面前，反而比倒下之前看起来更加坚不可摧。这个春天，似乎生机勃勃的不仅仅是春光。

萧麒看了看周围的几棵梨树，这已经是她在一个早上之中跟耶律瑾亲手种下的第七棵树了，虽然为此，自己也付出了汗水，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，只要能看着那些梨树长高长大，结出果实，萧麒就宁愿付出自己的汗水，去作为观赏生之喜悦的门票。

萧麒掏出自己的手帕，走了过去，轻轻地拂去了耶律瑾额上的汗水，二人互相注视了一眼之后，都浅浅的笑了笑，随后手拉着手，慢慢地走下了山丘，而在山下，高勋、耶律室和女里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，虔诚的他们赴手而笑，毕恭毕敬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帝。

“皇上，今日您亲自种下这么多果树，不要说之前没有契丹皇族做过了，就算是太祖爷，也没有这么做过啊！”高勋走了上来，做了个揖，声音里带着喜悦和阿谀奉承说道。

“哦？是吗？”耶律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，笑逐颜开，虽然耶律瑾是一位内敛贵气的皇帝，但是萧麒还是看得出，皇上今天心情好，就连高勋语气里的阿谀奉承，耶律瑾都没有过多地追究。

“既然如此，你说朕之开天辟地，还是不务正业呢？”耶律瑾笑着问道。

“回皇上的话，依臣之见，此乃开天辟地之举啊，此举说明皇上事必躬亲，为天下之楷模，乃万世圣君！”高勋拱手笑道，几句话就把耶律瑾都捧到了天上去，再镀上一层金闪闪的光芒。

“嗯，萧三小姐，朕平日最想听你说话，你也说说吧。”耶律瑾转过头来，含着笑看了看萧麒。

“皇上的意思是，既然皇上都能种树，那老百姓就更应该去种树、种田，恢复稼桑，使得国泰民安，且我大辽的经济政策，不再仅仅是单独扶持游牧，也将扶助农桑。因此，汉人在我大辽治下，便可安居乐业。”萧麒笑盈盈地说道，她知道耶律瑾想的是些什么，因为这些本来都是她给耶律瑾想的办法。

“对，说得好。”耶律瑾随后转过头来，扬鞭指了指山上的几棵树“列位臣工，我们南下中原，击败唐军如摧枯拉朽，于是你们中的很多就以为，汉人嘛，只会些吟风弄月，故作斯文，咱们契丹人的快马弯弓足以打败汉人们的一切。然而，三小姐有次曾请我喝梨汤，我才发觉，这甜味，居然是这么美妙。”

“丢人啊，列位臣工，朕身为一国之君，居然不知道甜味是什么味道，你说我们的百姓，我们的战士，他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？而那些汉人，反而对甜味习以为常，这是多么大的差距？所以，我们大辽，从今以后的国策便是休养生息，铸剑为犁。同时，汉族人可保留旧制，该设置太守、刺史、别驾、长史和参军的，都设置。汉人不髠发，穿唐装。总而言之，以前干嘛，现在还干嘛，要让他们感觉，朕是汉人天子，他们还是天朝子民。”耶律瑾看了看面前的高勋和耶律室说道，二人赶忙低头作揖。耶律瑾面前的人不多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，高勋和耶律室的肚子里，装着的就是大辽所有草木山川、兵马钱粮。

“那也没什么事了，起驾回宫吧。”耶律瑾说完自己骑上了马，刚想走，远处就有一位传令纵马而来，气喘吁吁地样子甚至不用看，就能看得出来是六百里加急奏报，耶律瑾也没觉得奇怪，辽国现在这么大一个国家，上千万的百姓加上万里河山，哪天没十几个加急奏报？“皇上，南方前线，六百里加急报！”传令兵滚鞍下马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。看来他的猜想是没错了。

但是萧麒却觉得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，这并不是来自于女性那种感性的猜测，而是有理有据的，因为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驾崩，辽军最精锐的挞马禁军按照习俗已经抚棺北上，驻防南方的，除了燕云十六州的南京禁军外，全部都是投降辽国的后唐军队，数量也很少，六百里加急报肯定没什么好事。

萧麒抬起手，放在了耶律瑾手臂上，耶律瑾也回头看了看她，目光好像在问她有什么事。可萧麒刚想提醒耶律瑾做好心理准备，耶律瑾一没反应过来，早就打开了信封，那带着血迹的奏折很快呈现在了耶律瑾面前，陡然间，他那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君王之眼中就充满了警惕，万丈豪情顿时间一扫而空。

耶律瑾回过神来，打开了奏折，看了一眼之后便迅速地关上了，主撑天下的疲惫很快写满了他那张年轻而老成的脸，耶律瑾疲惫地揉了揉眼睛，把奏折递给了萧麒。

“罪臣莫州刺史刘楚昕冒死禀报，天显十一年二月，伪周酋柴荣，领兵马五万，舟骑并进，兼程北上，益津关总兵钟延辉献关而降，后瀛洲刺史高岩辉、瓦桥关总兵姚内斌等亦叛国投敌，罪臣独木难支，损兵勇三千，各州百姓，不助官军反助贼，致使臣等大败，如今莫州累卵，臣决计死战，以死报答皇上优渥之恩。”

萧麒无奈地撇了撇嘴，她就知道是这个后果。

“柴荣……这个名字朕记住了。”耶律瑾声音有些颤抖，其中不难听出愤恨，但是他已经在压抑内心的怒火，萧麒知道，耶律瑾生命中的前二十多年都是在军中渡过的，以他在军中养成的个性，此时没有马上缀枪上马发兵去跟柴荣决一死战，就已经是非常大的忍耐了。

萧麒赶忙走了过去，不停地抚摸着耶律瑾的背脊，温柔地动作似乎正在帮着耶律瑾恢复冷静。面前的两个大臣见事不对，慌忙也走了过来，萧麒赶忙把奏折递给了二人。

“皇上，伪周酋柴荣固然可憎，但此时我军刚刚平灭后唐，各部兵马都未满编满员，正是伤怠下慢之时，此时出兵，疲惫之师，恐难取胜，臣奏请皇上暂缓南征！”耶律室看完奏折之后，赶忙作揖说道。

“是啊，此刻周军想必已经筑垒设防，就等着我军反扑，此时进兵，容易让周军得以逸待劳之效。”高勋眼珠子一转，也从另一个角度给了耶律瑾参考意见，虽然作为大臣，他并没有耶律室那么大的胆子，直接对皇上指指点点，但是他的意思，耶律瑾和萧麒都听得出来，说白了就是不想让皇上出兵。

“三千兵勇，他们每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啊，还有刘楚昕，这么忠诚的臣下，把他丢在莫州送死，都是朕的罪过啊……朕……朕对不起他们……”耶律瑾心痛地摇了摇头，作为发迹于军中的天子，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战争的残酷，离死亡越近便越清楚他的残酷，三千兵马在真正见过战争残酷的耶律瑾面前，永远都不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。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天子太小家子气，毕竟辽国地大物博，不知有多少三千兵马，但在萧麒看来，这反而更加吸引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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